|
轉(zhuǎn)載自《光明日報》
這是一個真實的傳奇故事。在一個遠(yuǎn)離大陸、荒無人煙、臺風(fēng)肆虐、面積不足20畝的小島上，一對夫妻堅守邊防，一守就是28年。
28年的每一天，幾乎都是同一天?？菰铩⒐陋?dú)、無助、絕望，夫妻倆把所有心酸、痛楚咬碎了往肚里咽，只為讓五星紅旗每天在孤島上冉冉升起。
這個島，叫開山島，距離江蘇連云港灌云縣燕尾港12海里，雖然環(huán)境惡劣，位置孤絕，卻是黃海前哨，必須有人值守。當(dāng)年，日軍侵占連云港時，就曾把開山島當(dāng)作登陸的跳板。
“石多水土少，臺風(fēng)四季擾。飛鳥不做窩，漁民不上島?！痹诋?dāng)?shù)厝搜壑?，開山島就是一座“水牢”。
可王繼才、王士花夫婦卻不但要守，而且要“守到老得不能動為止”！
“要走你走，我決定留下！”“你不守我不守，誰守？組織交給我的任務(wù)，我就是要守到守不動為止?！?/SPAN>
在漁政船上，工作了快十年的小伙子徐江一聽記者是去開山島采訪的，半開玩笑地說：“萬一刮個臺風(fēng)，十天半個月都下不來，你們可別哭。”
一個小時后，饅頭狀的島嶼出現(xiàn)了。眼前的小島，不是什么層林盡染、綠波翻涌的世外桃源，而是殘垣斷壁、怪石嶙峋，和海水的顏色連成一片枯黃。礁石上，兩個穿著迷彩服的人揮舞手臂。高處，五星紅旗迎風(fēng)飄揚(yáng)，呼呼作響。
島小石多，沒有專用的碼頭，船繞了好半天才靠近島岸，被王繼才粗大的手掌抓住的剎那，一股熱騰的力量灌入心中。
跟著他，只20分鐘，整個開山島就轉(zhuǎn)了個遍。
兩個人、三只總跑在人前頭的小狗、三只不打鳴的公雞、水窖里幾條凈化雨水的泥鰍——這是島上全部鮮活的生命。
28年，除了巖石縫里的蒿草，就種活了屋子前后的3棵無花果，長了10多年直徑只有六七厘米的苦楝，還有散了一山種子，毛毛糙糙冒出來的才半人高的松樹。
1986年7月，連續(xù)走了4批10多個民兵后，人武部政委找到了當(dāng)時的生產(chǎn)隊長兼民兵營長王繼才，在大家眼里，這個老實巴交的年輕人恐怕是最后的希望。“當(dāng)年大女兒才兩歲，家里上有老、下有小。”“王繼才，這島，只有你能守?。 闭牧伺乃募绨?，“先別和老婆講?！?SPAN lang=EN-US style="COLOR: #000000">27歲的王繼才心里明白：軍令如山。
“1986年7月14日早上8時40分。”王繼才把這個登島的時間記到了“分”。
滿山怪石，野草在石縫里亂顫，空蕩蕩的幾排舊營房，一條黑咕隆咚的坑道，加起來頂多100多米長的臺階石道，沒有淡水，沒有電……這哪是人待的地方！
第一晚，海風(fēng)扯著嗓子往屋子里鉆。王繼才害怕，一宿沒敢合眼，煤油燈也亮了一夜。“就盼著天亮，第二天只要有船來，我就走?！?/FONT>
天終于亮了，打開房門，王繼才毛骨悚然：島上，到處是蛇、老鼠和蛤??！江淮流域暴發(fā)洪水，蛇、鼠和蛤蟆沖入海里，又被海水卷上了島?！拔矣描F床堵住門，蜷在角落里，抽煙喝酒壯膽?！彼屯趵^才上島的船，留下6條玫瑰煙、30瓶灌云云山白酒，王繼才苦笑著告訴記者，他就是從那天起學(xué)會了抽煙、喝酒。
后來，蛇、鼠和蛤蟆都莫名其妙地死在干石上了，他才敢出門。海上有漁船在捕魚，王繼才拼命地喊、拼命地?fù)]衣服，可船都繞開了，他心生絕望，想到了跳海。很多年后他才知道，為了能讓他留在島上，灌云縣武裝部和邊防派出所給當(dāng)?shù)貪O民都下過命令：誰都不許帶王繼才離開島！
“岸上的人都說我去坐‘水牢’了，但坐牢還有人陪，有人說話?！蓖趵^才說自己喝醉了，倒在哪里就在哪里睡。到第35天，酒喝光了，煙也抽完了，就挖島上的大葉菜，碾碎了用報紙卷著抽。
直到第48天，王繼才盼到了一條漁船，船頭，站著妻子王士花——全村最后一個知道丈夫去守島的人。
王繼才跳上船，抱著妻子就哭。王士花說自己當(dāng)時嚇傻了，面前這個胡子拉碴、滿身臭氣的“野人”，是自己的丈夫嗎？“這邊是碗，那邊是筷子，臟衣服到處都是?！痹谕跏炕ㄐ睦?，丈夫守著家里好好的日子不過，偏要來守這巴掌大的島，讓她又氣又心疼：“別人不守，咱也不守，回去吧！”
同行的領(lǐng)導(dǎo)抹了把淚，悄悄把王繼才拉去后山的操場：“政委說發(fā)洪水的時候你肯定會害怕，讓我轉(zhuǎn)告你千萬別當(dāng)逃兵！”“如果你逃了，很難找得到守島的人了?！?/FONT>
王繼才心一怔，一言不發(fā)地抽完一整包煙。
第二天，妻子拉著王繼才回去，他平靜地說：“要走你走，我決定留下！”
王繼才告訴記者：“當(dāng)時心里其實一點(diǎn)也不平靜，小船徐徐啟動，老婆也要離開了，我的心開始流血，等船走遠(yuǎn)了，我就坐在那兒放聲大哭?！?/FONT>
但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，不到一個月，妻子帶著包裹，又上島了。
王繼才氣急敗壞：你來干嗎！你怎么也不和我商量！死一般的沉寂后，王繼才一把抱住妻子，兩人哭成一團(tuán)，其實，他是心疼妻子。為了上島照顧丈夫，王士花辭去了小學(xué)教師的工作，將兩歲大的女兒托付給了婆婆。
說起王繼才夫婦，漁民們心里又暖又心酸：“在這片海域打魚的人，哪個沒得到過這兩口子的幫助？”“晚上出海時，老王會亮起信號燈，遇到雨霧下雪天，他就在島上敲盆子，咣咣直響，引我們繞開危險的地方?！币晃恍諟氐拇洗蟾嬖V記者，大家經(jīng)過小島時，也總是會習(xí)慣地往島上看看，“他們沒糧食就會搖紅旗，我們看到了，就會幫他們從岸上帶?！?/FONT>
“有一年，連續(xù)刮了十來天大風(fēng)，我心里估摸這島上煤用光了，兩口子吃什么？可船出不了海，只能干著急。”金華平是燕尾港300多艘漁船主人里和夫婦倆走得最近的漁民之一。他說，等風(fēng)小后上島，夫婦倆已吃了好幾天生米，餓得話都說不出。金華平心里酸透了：“都說漁民日子苦，可他們比我還苦上十倍百倍！”
過去，一盞煤油燈，一個煤炭爐，一臺收音機(jī)，是島上的全部家當(dāng)。20多年里，夫婦倆聽壞了19臺收音機(jī)。
王士花說，看不到電視，就邊聽收音機(jī)邊在樹上刻字。記者一看，那棵長了20多年的無花果樹上，刻著“熱烈慶祝北京奧運(yùn)會勝利開幕”，繞到背面，一行清晰的字——“釣魚島是中國的”。
“以后樹長大了，字也會越來越大。”王士花靦腆地笑了。
“這么苦，為什么還守？”
“你不守我不守，誰守？我是幸運(yùn)的，我還有一個家，我不能對不起老祖宗流的血，組織交給我的任務(wù)，我就要守到守不動為止。”王繼才在一旁斬釘截鐵地說。
記者抬頭一看，那棵無花果樹，結(jié)了一樹的果子。
“開山島雖然小，但它是祖國的東門，我必須插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。”“只有看著國旗在海風(fēng)中飄展，才覺著這個島是有顏色的。”“現(xiàn)在對我們來說，家就是島，島就是國?！?/SPAN>
早晨5點(diǎn)，天剛蒙蒙亮，王繼才和王士花就扛著旗走向小島后山。3只小狗跑在前面，它們對這段通往后山的臺階已太熟悉。
破舊的小操場上，王繼才揮舞手臂，展開國旗，一聲沙啞卻響亮的“敬禮”融進(jìn)國旗沿著旗桿上升摩擦的響聲中，3只玩耍的小狗也消停下來，王士花認(rèn)真地望著國旗，個頭只有一米五的她，連敬禮的姿勢都顯得有些別扭，但這一幕在記者眼里，卻美得叫人流淚。
“沒人要求，沒人監(jiān)督，沒有人看，你為什么還要如此較真？”
“國旗是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象征，開山島雖然小，但它是祖國的東門，我必須插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?！蓖趵^才轉(zhuǎn)過身子對記者說，“只有看著國旗在海風(fēng)中飄展，才覺著這個島是有顏色的?！?/FONT>
島上風(fēng)大濕度大，太陽照射強(qiáng)烈，國旗很容易褪色、破損。在守島的28年里，夫婦倆自己掏錢買了170多面國旗。
升旗結(jié)束后，夫妻倆開始一天里的第一次巡島，他們來到哨所觀察室內(nèi)，用望遠(yuǎn)鏡掃視海面一圈，看有無過往的船只，看一看島上的自動風(fēng)力測風(fēng)儀、測量儀是否正常，王繼才指著海面上幾處礁石上的燈塔，告訴記者：“島東邊是硯臺石，西邊有大獅、小獅二礁和船山，這4盞燈每天都要看?！?/FONT>
同樣的場景在晚上7點(diǎn)再次出現(xiàn)，不同的是，夫婦倆的手里多了一個手電筒。
一天的工作結(jié)束后，夫婦倆就要記錄當(dāng)天的守島日記。一摞摞的巡查日志被王士花裝在大麻袋里，拿出來，鋪滿了整個桌子。那是記者看過最動人的值班簿。
2008年6月19日，星期四，天氣：陰。開山又有人上島釣魚，老王說，上島釣魚可以，但是衛(wèi)生要搞好。其中一個姓林的和姓王的說島也不是你家的，衛(wèi)不衛(wèi)生，關(guān)你什么事，老王很生氣。
2008年8月8日，星期五，天氣：晴。今天是奧運(yùn)會開幕，海面平靜，島上一切正常。
2011年4月8日，天氣：晴。今天上午8：30有燕尾港看灘船11106號在開山前面拋錨，10：00有連云港收貨船和一只拖網(wǎng)船也來開山前面拋錨。島上的自動風(fēng)力測風(fēng)儀、3部測量儀都正常。
2014年8月6日，天氣：多云，東北風(fēng)6～7級。今天早晨我們倆到后山操場去升國旗，查一查島的周圍和海面，沒有什么異常情況，島上的儀器一切正常，上午10：00有燕尾港漁政船516拖光明日報記者6名來島采訪并住島，別的一切正常。
…………
“這里只有1999年以后的觀察日志，之前十多年的堆起來有一個人高了，都被那混人燒了！”王繼才點(diǎn)了支煙，一臉心痛。
開山島位置獨(dú)特，并且有很多地下工事，是一些犯罪分子向往的“避風(fēng)港”。
1999年，孫某看中了開山島，打著旅游公司的牌子，想在島上辦色情場所。
王繼才迅速報告上級。孫某眼看事情要敗露，威脅王繼才說：“你30多歲，死了還值，可你兒子十來歲，死了多可惜！”
“當(dāng)時聽到‘兒子’兩個字，心里真是咯噔了好幾下?！蓖趵^才抿了口酒說，但自己不害怕，“少來這一套，我明白地告訴你，我是為國家守的島，如果我家人出事了，你休想逃脫！”
見硬的不行，孫某又賠著笑臉掏出一沓錢來：“只要你以后不向部隊報告，賺了錢咱倆平分?！蓖趵^才推開他：“不干凈的錢我堅決不要，違法的事我堅決不干！”
孫某見王繼才軟硬不吃，又想出栽贓陷害的法子。一天，在騙王士花離開小島后，孫某指使一個脫得精光的女孩往王繼才的值班室走，想用美色引誘他，后面還有人偷偷拿著攝像機(jī)攝像。王繼才連忙關(guān)上門，氣憤地罵道：“混賬東西，給我滾！”孫某氣憤至極，帶人強(qiáng)行把王繼才拖到碼頭狠狠鞭打。
一回頭，王繼才看到的是哨所值班室燃起的熊熊大火，值班室里，多年積攢的文件資料、觀察記錄瞬間化為了灰燼，他的心都碎了。
所幸的是，當(dāng)?shù)毓矙C(jī)關(guān)和武裝部門得知情況后，組織人員趕到島上，最終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。
時間久了，擋人財路的夫婦倆就成了違法分子的眼中釘、肉中刺，險情時有發(fā)生。
回想起當(dāng)年的一幕幕，還沒等記者問，王繼才就憨笑著說：“其實他們威脅我，我一點(diǎn)兒都不害怕，他們做的事是違法的，肯定會被抓。”
那幾年，夫婦倆及時報案9次，其中6次成功破獲，為國家挽回了重大經(jīng)濟(jì)損失。
升旗、巡島、觀天象、護(hù)航標(biāo)、寫日志……
28年的每一天，幾乎都是同一天。
夫妻倆要是碰上事非得下島回岸，也從來都是留下一個，記者問王士花：“老王不在，你一個人待在島上怕嗎？”“習(xí)慣了，一開始來島上的時候害怕?！蓖趵^才在一旁插嘴道：“一開始，她睡覺都躲在我里邊?！蓖跏炕ㄐα耍骸昂髞砦揖筒慌铝耍銈兛催@是島，我們看這就是自己家，在自己家哪會怕。”
“現(xiàn)在對我們來說，家就是島，島就是國?！蓖趵^才夫婦說。
“老母親說，自古忠孝不能兩全，你是為國家和人民守的島，就是我死的時候你不在身邊，我也不怨你。可我心里愧疚，有時候想家人想得直掉淚，但哭過了，第二天照樣升旗，繼續(xù)守島?！?/SPAN>
一陣急促的腳步把我們驚醒，打開門，冰冷的雨水和呼嘯的海風(fēng)灌入衣領(lǐng)，大夏天里也讓人直哆嗦。王士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對不起啊，把你們吵醒了。”
對于早已習(xí)慣孤寂的夫妻倆來說，記者一行人的到來，打破了他們平日的寧靜，小島一下熱鬧起來，卻也慌亂起來。王士花掏空家里所有好吃的給大家做早飯，但或許是太著急了，屋里屋外都跑了起來。
“你孩子很喜歡吃這些吧？”“應(yīng)該吧?！蓖跏炕ㄓ忠淮螌擂蔚匦α诵?，“我去給你盛飯。”端起飯碗，記者分明聞到了淚水的腥咸。
孩子是夫妻倆的心肝兒，也是倆人的心頭痛。
那次，臺風(fēng)大作，刮了個把月，盡管每天的粥里只有稀稀拉拉幾粒米，但糧食還是很快吃完了。孩子們天天拉著王士花的手喊餓，她一點(diǎn)辦法也沒有，叫天天不應(yīng)，叫地地不靈，只任淚水在眼眶打轉(zhuǎn)！
一聲不吭的王繼才卷起褲腳，頂著狂風(fēng)，在落潮的海水里拾海螺。幾個小時后，王繼才回來，叫著孩子們的名字，卻怎么喊也沒人答應(yīng)。原來，孩子太餓，暈過去了。
那一次，王繼才一夜無眠，在海邊一直撈到天亮。
守島的人，每天兩頓飯，只求墊飽肚子，怎可能再有其他幻想？
后來，夫妻倆決定在島上開荒，燕子銜泥般從岸上背回一袋袋泥土和肥料，在石頭縫里種樹種菜。第一年，種下一百多棵白楊，全死了；第二年，種下50多棵槐樹，無一存活。
王繼才說，他就是不信，人能在島上活下來，樹怎么就活不下來！第3年，一斤多的苦楝樹種子撒下去，長出一棵小苗，老王喜極而泣。
老王說：“有樹，就會有生機(jī)，有生機(jī)，就會有希望?！?/FONT>
再后來，兒子、小女兒陸續(xù)上學(xué)，夫婦倆把他們送出島，到村里上學(xué)，跟著王繼才的老母親生活。可母親年紀(jì)大了，自己也顧不了自己，3個孩子只能“青蛙帶蝌蚪”，相依為命。那一年，剛接到初中錄取通知書的大女兒被迫輟學(xué)，她把眼淚全哭干了，死活不愿意和父親說話。王繼才一根接一根地抽煙，最終還是狠心地開了口：“你別念書了，爸爸求你了?！蹦悄辏笈畠翰?SPAN lang=EN-US style="COLOR: #000000">13歲，在本該被父母寵愛的年紀(jì)挑起了照顧弟弟妹妹的重?fù)?dān)。
有時候，姐弟仨甚至忘了，自己還有在島上的父母。夏天的一個夜晚，滑下床沿的蚊帳被蚊香點(diǎn)燃，火苗躥了起來，驚醒的姐姐一躍而起，拽起弟弟妹妹，然后一盆又一盆潑水，直到把火澆滅?？粗鴿皲蹁醯摹⒈粺沽说谋蛔?，三人抱著哭成一團(tuán)。
女兒托漁民給島上的父母遞了張紙條，毫不知情的王士花滿心歡喜地打開，一下子僵住了：“爸爸媽媽，你們差點(diǎn)就再也見不到我們了。”這些字，像是用刀一筆一筆剜在夫婦倆心上，痛得血直流。
“看在三個可憐孩子的份上，為什么不申請回岸上生活？這28年，你們不能像正常人那樣照顧孩子，也不能為父母盡孝，值嗎？”
“我走了，島怎么辦？”王繼才忽然掩面而泣，“我對不起妻子，這么多年，我吃過的苦她都吃了，我沒吃過的苦她也吃了。我對不起孩子，老二上學(xué)后，別人嘲笑他沒父母，欺負(fù)他，他一個人躲在角落抹眼淚。我也對不起家人，父親、母親去世，我都不在身邊，母親曾和我說：‘自古忠孝不能兩全，你是為國家和人民守的島，就是我死的時候你不在身邊，我也不怨你’，但我怨我自己。有時候，我想家人想得直掉淚?！?/FONT>
王繼才曾說一定要親手把女兒交到一個值得托付的人手上。終于，這一天到來了，可是，王繼才卻失約了。大女兒獨(dú)自一人走進(jìn)結(jié)婚禮堂，明知父親不會來，可還是忍不住放慢腳步，她想：“父親說不定就在路上，我走慢點(diǎn)，就能等上他。”然而，直到婚禮結(jié)束，父親還是沒有出現(xiàn)，化妝間里，新娘一遍一遍補(bǔ)妝，眼淚卻又一遍一遍把它融化。幾十公里外，王繼才隔著海，一遍遍撫摸著大女兒小時候的照片，那是上島前，王繼才帶著妻子和女兒拍的唯一一張照片。他想象著大女兒做新娘的樣子，一會兒哭，一會兒笑，酒一杯接著一杯地喝，衣襟濕成一片。
但把眼淚擦干，第二天，王繼才照樣去升國旗，繼續(xù)守島。
王繼才說了個故事，當(dāng)年，17歲的二舅被父親送去前線，參加了抗日戰(zhàn)爭、解放戰(zhàn)爭、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，回家時，已經(jīng)30多歲，和很多戰(zhàn)友相比，二舅是幸運(yùn)的，因為他活了下來。王繼才覺得，和二舅相比，他又是幸運(yùn)的，因為島上再艱難，也沒有槍林彈雨的危險，他得守好。
“我們守島，是盡自己的本分，沒想到祖國和人民卻這么關(guān)心我們，這份關(guān)心，我們無以為報，只能更認(rèn)真地守好每一天?！?/SPAN>
過去，島上沒電，晚上，點(diǎn)著煤油燈，夫妻倆打牌，唱歌，唱給海聽，唱給風(fēng)聽。
記者請王士花唱一段。
“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，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，一路上收藏點(diǎn)點(diǎn)滴滴的歡笑，留到以后，坐著搖椅慢慢聊……”
歌聲未住，淚水卻滾了下來。
“過去的日子，不提了，不提了?！蓖跏炕ǖ皖^轉(zhuǎn)過身去。
同樣的話，兒子王志國也說過。老王給兒子取名時想，“志”是一個士加一個心，代表戰(zhàn)士的心中有祖國。這對高尚的夫妻從沒想到，祖國和人民也把他們默默地記在了心里。
2013年2月，王志國和妹妹回到久違的孤島，發(fā)現(xiàn)門口多了兩塊嶄新的牌子，一塊是中共灌云縣燕尾港鎮(zhèn)開山島村黨支部，一塊是灌云縣燕尾港鎮(zhèn)開山島村村民委員會。原來，縣委縣政府特批開山島為全國最小的行政村，整個行政村只有父親、母親和兩個極少出現(xiàn)的漁民。父親是村黨支部書記，母親是村委會主任。
當(dāng)上村黨支部書記以后，王繼才每年能多上一份收入，雖然不多，但相比以前每年只有5700元收入來說，漲幅已經(jīng)太大。
而更令王繼才夫婦感動的是，他們孤島上升旗的故事，竟傳到了北京。一次，兩人被邀請做節(jié)目，天安門國旗班第八任班長趙新風(fēng)說：“中國已經(jīng)富強(qiáng)，不能再用手持竹竿升旗了，我們要送夫婦倆一座標(biāo)準(zhǔn)的旗臺和旗桿?！?/FONT>
2011年年底，一座專門制作的2米長、1.5米寬的全鋼移動升旗臺和6米高的不銹鋼旗桿從北京來到了開山島。
2012年元旦，一場特殊的升旗儀式在開山島舉行。
“國旗班第一任班長董立敢和天安門國旗護(hù)衛(wèi)隊官兵在開山島升起了新年第一面五星紅旗，他們還向我們捐贈了一面曾經(jīng)在天安門廣場飄揚(yáng)過的國旗。”那一刻，注視著冉冉升起的五星紅旗，兩人覺得所有的艱難、痛苦都有了意義。
島上的生活條件也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兩年前，連云港市給夫婦倆裝上了太陽能離網(wǎng)發(fā)電系統(tǒng)，島上第一次有了電，夫妻倆也第一次看了電視。
那晚，王士花在值班簿里寫下：“我們一家人圍坐在電視旁看春節(jié)聯(lián)歡晚會，非常高興，孩子們都說，今年的晚會真好看。”
后來，部隊又把兩人的住房修繕一新，門窗變結(jié)實了，縣里給他們裝上了太陽能熱水器，洗澡也方便了。每年建軍節(jié)、國慶節(jié)、春節(jié)等節(jié)日，政府和部隊的領(lǐng)導(dǎo)還會到島上來看王繼才夫婦。
有一次王繼才上岸，遇到了一樁新鮮事：路過鎮(zhèn)文化廣場時，只見廣場四周圍滿了人，群眾演員正在演唱連云港市地方劇——花船劇。
“小船浪到河灘上。哎，大姐，你這船上裝這么些蔬菜水果到哪里去的呀……是去慰問守島英雄王繼才、王士花夫婦倆的……”花船劇曲調(diào)悠揚(yáng)。
“哎，這唱的怎么是我們啊。”王繼才又驚又喜。
到村里后，老人告訴他：“你現(xiàn)在火了，花船劇、大鼓、琴書，唱的都是你喲?！被氐綅u上，王繼才迫不及待地把這個新鮮事講給王士花聽。
“我們守島，是盡自己的本分，沒想到祖國和人民卻這么關(guān)心我們，這份關(guān)心，我們無以為報，只能更認(rèn)真地守好每一天。”老王說。
“28年來，光陰如刀，在你倆的額頭刻下了難忘的記號。28年來，歲月似筆，把你倆的雙鬢涂上一層霜膏……你倆與大海結(jié)下了不解的情緣，把愛的種子栽培在開山島……你倆無私的奉獻(xiàn)精神，像開山島上的燈塔永遠(yuǎn)輝煌閃耀……”
離開的前一晚，記者站在門口，聽著這首《夫妻哨所頌歌》。一陣海風(fēng)吹過，苦楝樹嘩嘩作響，仿佛是為這對夫妻的堅韌和堅守?zé)崃夜恼??？嚅瑯浣Y(jié)出的苦楝子，仔細(xì)品味，也有絲絲甜意。
（《光明日報》記者：鄭晉鳴，通訊員：韓靈麗、蔡檬檬、張曙光參與了此稿寫作）
| 
